10月18日，第二届中国银行保险业国际高峰论坛在位于石景山区的北京·银行保险产业园召开。论坛以“转型与创新——踏上中国金融业高质量发展新征程”为主题，中国社科院学部委员余永定参加本次论坛发表主题演讲。

　　余永定表示，中美经济冲突基本上涵盖了五个领域，第一个是关税战，第二个是投资战，第三个是技术战，第四个是汇率战，第五个是金融战。关税战恐怕已经不是我们的主战场，我们中国和美国之间的贸易摩擦会更多转到投资领域、技术领域、金融领域和汇率领域，特别是技术领域和金融领域。

图为：中国社科院学部委员 余永定

　　以下为文字实录：

　　首先，中美之间的关税战，概括起来，到目前为止，每个对中国的2500亿出口增加了25％的关税，是加征25％的关税。另外，对于1250亿的对美出口加征15％的关税，这1250亿是属于后来美国要加征的3000亿产品关税中的一部分，3000亿他们没有全加。简单来讲，2500亿 25％，1250亿，15％，这是到目前为止的情况。根据美国国际经济研究所的估计，美国对中国产品征收的关税平均为21％，而美国自己对全球进口关税，平均关税是3％多，不到4％，总而言之是低于5％的。可以看到，美国对中国出口的关税是非常高的。

　　中国对美国加征关税也采取了反制措施，第一轮是2018年7月6号对美国约3400亿美元的产品，8月23号对美国160亿美元的产品，加起来是500亿，加征了25％的关税。第二轮、第三轮......我想强调一下，第一轮大家可以看到，基本上对美国是等量报复，美国第一次中国加征关税500亿，中国对他们也是500亿，美国是25％的加征，中国也是25％的加征，这就是以牙还牙，第二次美国对5000亿加征关税我们对他们600亿增加关税，第三轮是美国对3000亿采取措施，我们只对他们750亿采取措施。第一轮是根据WTO的规则进行报复，第二轮，我们中国对美国的出口比美国对中国的出口大得多，我们是按比例的。第三轮，对这个问题可以进一步讨论，我个人的观点，当美国对中国的2500亿产品已经加征了25％的关税之后，中国没有必要进一步的报复，这个问题我们可以讨论。

　　从今年以来我们看到一个非常主要的现象，加征关税对美国经济已经造成了极其巨大的损害，美国国内反对进一步的恶化中美贸易关系，和中国打贸易战，反对进一步打贸易战的呼声越来越高，大家可以记得当美国对中国500亿产品加征关税的时候，美国基本上是没有声音的，企业界也是支持的，但是后来情况发生了变化，我就引用了一下美国贸易协会的游说组织，还包括沃尔玛在内的600家企业的一些联合声明，这些事情是发生在今年的5月和6月，当美国开始对中国的2500亿产品加征25％关税之后出现的情况，美国重要的企业，重要的协会开始发声了。后来特朗普又对中国3000亿美元产品加征10％的关税，这个举措是比较令人吃惊的，因为这是一种不理性的行为，从美国自己的立场出发，这也是不理性的行为，当把关税加到2500,25％的时候，美国企业已经开始表示了反对，那么居然又把关税，3000亿美元增加到10％。根据美国学者他们自己的研究，3000亿的产品是美国自己不生产的，中国出口到美国的消费品。在初期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在告诉美国人，我们对中国哪些产品加征关税，特别强调我们加征关税是打击中国，而不是打击美国生产者和消费者。2000亿的时候已经打击到美国生产者和消费者了，这3000亿更是打击美国的生产者和消费者，他们居然还要增加关税，所以这是一种不理性的行为。

　　这是《纽约时报》画了一张漫画，题目是“怎么去阻止特朗普的贸易战的疯狂行为”，这是美国人自己对关税战的看法，而且是美国《纽约时报》的社评。

　　特朗普到底想干什么？美国人自己也糊涂了。这是美国一个重要的报纸上写了社评，他们问，跟中国打关税战想达到什么目的？保护知识产权，制止所谓的强制技术转让，还是迫使美国经济与中国脱钩？政治家可能想把中国从产业链中剔除出去。贸易战对中国到底发生了什么影响？贸易战的升级对美国经济的打击是非常沉重的，特朗普说我们最近这几年上百亿，上千亿的关税收入纳入囊肿，非常得意，非常高兴，但是他这种观点在美国没人买账，加征关税主要部分不是中国人付的，是美国生产者和美国消费者付的。根据我们自己的研究，根据中国学者自己的研究，确实是如此。美国加征关税，相当大的一部分，至少是一半以上是美国人自己付的，所以这是一种自残行为。大家也都知道，在贸易战中没有赢家，中美贸易战的实践已经证明了这一点。对中国来讲，确确实实也产生的非常不利的影响，从这个图可以看到，由于全球经济不十分景气，中国对全球的出口都有所下降，当然了对美国出口的下降，增速的下降是非常明显的，从这个图中可以看到，它确实是发挥了作用。

　　贸易战还有转移效应，在中美贸易战中，越南是最大的赢家，不但美国和其他国家把产业，把投资移到了越南，而且我们中国企业自己也把产业移到的越南，我们在帮助越南搞基础设施，所以越南应该感谢美国，然后感谢中国。

　　总而言之，关税对于中国经济总体影响是不太一样的，最近一个比较权威的说法，汪洋主席讲的，对中国经济的影响是下降1％，但是现在有许多学者认为影响比这个大，到底多大？恐怕还要看未来进一步的发展，时间会证明，我想可能它的影响不止是1％。对于我们中国来讲怎么办？一个非常重要的方面，就是我们必须要搞好我们自己的经济，要通过刺激内需来弥补由于贸易战对中国经济的影响，我想中国政府正在采取措施。

　　对于贸易战和中美贸易谈判，我们商务部曾经做过非常明确的表态，这是7月11号曾经讲过，发言人讲中美磋商要达成任何协议，中方三个核心关切问题必须得到妥善解决，一是取消全部加征关税，就是500亿，2000亿，3000亿，所有加征的25％，10％的关税全部都要取消，这是我们提出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条件。其他两个条件，我就不去重复了。

　　我自己在7月25号，在美国已经对2000亿产品加征25％关税之后，还没有对3000亿产品加征10％关税的时候，我表达了这么一种观点，第一，中国应该大幅度减少对美国的贸易顺差，这个观点是我20多年来一直坚持的观点，跟中美贸易战没有关系。中国可以进一步开放市场，比如降低关税，消除非关税壁垒，取消出口补贴等方面，可以做出，而且应该做出让步。同时，不要使用贬值退税这样的方法来刺激出口，美国给我们加关税了，我们对美国出口减少了，为了反制美国，采取编制退税的方法是完全错误的。加征关税，美国企业和美国消费者是承担了主要的负担，如果我们采取这种对应措施，负担由我们来负，我们的贸易条件进一步恶化，所要解决的中美贸易不平衡问题，也不能得到解决。

　　第二，中国原则上不应该承诺购买美国产品的数量目标，美国对日本提出了这样的目标，中国不能接受。因为这是违反市场规律的，但是这也不排除在一定的范围内，在一定的条件下，我们答应购买他们一定数量的产品，这是可以的，但是作为一个原则，作为大范围的措施，这是不可以执行的。我特别想强调的一点，当美国对2000亿加了25％的关税之后，我的想法是中国没有必要再在关税上对美国进行反击，因为什么？因为关税战是“双刃剑”，对中国来说报复美国最好的武器是美国给中国产品增加的关税，而不是美国对中国出口的产品增加了关税，美国愿意自残就让他们自残，这就是最好的报复措施，我们不用采取更多的措施了。

　　令我非常失望的，没有想到特朗普对3000亿增加了10％的关税，又使贸易战升级了，这个时候应该注意什么？美国商会代表美国企业利益最重要的组织，他们发表声明，连续发表声明说“没有人能在贸易战中获胜，美国和中国之间针锋相对不断升级，给美国经济带来了巨大压力，增加了成本，削弱了投资，扰乱了市场”。这不是外交部说的，是美国商会自己说的。还说“40年来中美贸易关系在很大程度上是卓有成效的，建设性的，以及互利互惠的，我们不想看到中美关系进一步恶化”，这应该说是代表了美国企业界的主流，最初根本不发声，后来有一部分企业发声，随着关税战的升级，美国企业反对关税战的呼声越来越高，我想一定会对美国政府的政策产生影响的。

　　在8月23号之后，特朗普宣布对3000亿增加10％关税的时候，我们又进行了反击，我们是否有必要进行反击是值得进一步研究的，我认为他们要打自己。8月24号，把2500亿美元加征的关税由25％提高到30％，对3000亿加征的关税由10％提高到15％。9月1号，他们对1250亿美元的中国出口产品加征了15％的关税，这是3000亿里面的，这样的行为要么是由于愚蠢的自残，要么就是他们的谈判策略，特朗普讲究所谓的谈判策略，“疯人战略”，加码，取得你的让步。特朗普的这些行为使我们看到什么呢？特朗普确实不靠谱，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，当你认为这种事情做下去对美国没有好处，按道理来讲，对一个有理性的政府不会做的时候，他可能做的，也可能他有超级的理性，我们不能理解。总而言之，我们应该对任何事情都要有思想准备，什么事情在特朗普政府下，都可能发生。

　　最近我们进行了第13轮谈判，可以仔细分析一下到底怎么样，有批评的，有称赞的，有美国的说法，有我们自己的说法，我们是比较低调的，政府也没有发表更多的声明。从第13轮谈判的结果中，中方做了相当大的努力，原来商务部所说的中国立场，就是要想达成协议，加征关税必须全部取消，那么实际上我们达成了部分的协议，这个协议没有最终形成，因为特朗普讲了，我们没有形成书面的东西，要有几个礼拜的时间来完成书面的，要把东西写出来。在这个过程中会不会有什么变动？不排除有这种可能性。我们在美国并没有许诺减关税，取消加征关税的情况下，我们跟美国达成了阶段性的协议，这也反映出了我们的诚意。同时，我们答应购买400亿到500亿美国的农产品，但是，是一年之中，两年之中，或者什么时间，是多少，很多细节现在还不知道，还没有特别明确的说法。但是有些数字可以说明问题，我们答应购买了，比如500亿美元的农产品，2017年购买240亿，2018年是93亿，肯定对中国本身也是有好处的，比如说我们买了美国大量的猪，中国由于非洲猪瘟，据说中国损失了1亿头猪，购买美国农产品也不是我们单纯对美国的让步，对中国也有一定的好处，肯定政府部门对这个问题有全面的考虑。

　　我们还有一个货币协议，估计就是关于汇率方面的问题，在汇率问题方面，中国是最不怕做所谓让步的，不是说中国不要操纵汇率吗？我们中国没有操纵，我们所谓的操纵是不让汇率贬值，是让汇率升值，你不让操纵更好，我们不管了，这是比较容易达成协议的。关于汇率要透明化的问题，具体内容是什么，我们不大知道，现在不好做更多的评论，但是我觉得从原则上讲，中国是向着浮动汇率制度过度，我们是允许汇率由市场规律来决定，政府早就停止了像过去那种大规模的干预，基本上是不大干预的，也有一些干预，但是这是允许的。在汇率决定透明度方面，我们确实有些工作可以进一步去做，这是没有什么问题的。

　　美国做了什么让步？美国没有做什么让步，做了一些姿态，10月15号对2500亿美元中国产品加征30％的关税，还答应可能会考虑12月15日对1600亿美元的中国产品征收15％的关税，刚才讲了已经有1250亿，那是3000亿里的，这是3000亿里还没征的，说可以考虑是不是不征，因为过圣诞节了，圣诞节应该给美国家庭带来点好消息，先买点便宜的中国圣诞物品再说。特朗普在谈判之前一再强调会谈的问题，比如华为的问题，汇率操纵的问题，知识产权强迫技术转让等等问题，说第二阶段、第三阶段再谈，这是美国实质性让步的，本来讲要一块儿谈，为什么做出让步？特朗普需要有一个比较好的结果，这个结果对美国有什么实质性的好处，现在先不管，已经达成了阶段性的成果，可以先应付一下，以后再说。

　　总而言之，我们13轮谈判基本上是予以肯定，但是根本性问题没有解决，只是休战，不是停战，更不是我们已经解决了问题。贸易摩擦以后还会有反复，特别是在本轮关税谈判结束之后，美国把28家中国企业，其中8家是人工智能企业列入了黑名单，所谓实体名单，其理由是跟新疆问题挂钩，在人们的记忆中好像从来没有过，他们把贸易战和中国国内的政治问题放在一起了，就是有政治化的倾向。香港问题恐怕也是如此，这是一个很令人担忧的发展。我认为我们能得到最好的结果，不是美国会取消加征所有的关税，而是到2500 25％，1250亿 15％的关税，到此为止，不再加了，这可能就是最好的结果了，如果不再加了，我们在关税问题上也不必要进一步采取什么措施。

　　如果和美国如果能达成比较令人满意的协议之后，我们不打了，双方释放善意之后，即便不去重新调整这个关税，我们可以采取排除法来降低实际关税。现在有一些中国经济学家提出中美是否可以谈零关税？这是我们的意愿，但是我想美国不会和中国达成任何关于关税问题，或者其他中美经济关系的长期协议，我觉得美国不会答应的，不会做这个事情。而关税是美国要求中国做出让步的政策工具，这还算好的，特别是班农这样的政治家，他们的目的是要把中国从国际产业链，全球产业链中踢出去，中国是中国，美国是美国，这是他的终极目的，我们希望特朗普能够战胜班农，当然能不能，我不知道。所以和美国谈零关税是我们良好的意愿，恐怕难以实行，与此同时，中国可以推动同其他国家和区域的贸易自由化，比如和日本，和欧盟，很多事情我们可以做，特别重要的是进一步增加内需，减少对外依存度，我们对外依存度已经减得很多了，但是还是太高。

　　我刚才讲了，所谓加税的排除法，美国和中国双方都在排除，特别是美国，对你的产品加征关税，这里也给出的数字，世经政所课题组找到的，对3400亿美国第一批加的关税，排除的金额占25.12％，对后来的160亿排除25.7％，对以后的2000亿和3000亿，我觉得可能排除得更多，即便在文字上，美国和中国并没有做出妥协，但是可以通过排除法减轻我们的关税。

　　总而言之，中美之间的贸易摩擦是长期存在的，会反反复复，还不至于破裂，我认为不但中国有和美国达成协议的强烈愿望，特朗普也有这种愿望，美国经济形势变化也可能要求特朗普做出调整，因为你已经越来越多的感受到贸易战对美国经济不利的影响。对于中国方面来讲，中国一方面要减少贸易顺差，这是我们必须要做的，不管是加关税也好，不加关税也好，我们要努力减少对美国的贸易顺差。但是在核心问题上，比如保持我们在国际产业中的地位，我们有自主权等等，是可以进一步讨论的。关键问题是做好我们的事情，特别是在目前要克服经济下行压力，实现经济的可持续增长，这是最重要的，没有任何人能打败中国，只有中国人自己打败中国！